斯嘉麗

我在奈特先生的醫館住下了，以一個助手的名義。

奈特不是個好說話的人，但很有可能只是不大愛說話。科林和奧提斯把我送到醫館的時候，他看了眼啟示上的畫像，再看了看我的臉，只說了句：“不能說一模一樣吧，只能說是毫無相關。”

然後把奧提斯不知從哪裏拿到的那張破紙，張貼在了醫館裏最顯眼的墻上，說這樣才顯得他們坦蕩無畏，沒有私藏逃犯。

每當有病人光臨的時候，他們都會看到墻上的女孩，然後匪夷所思地對我說，“雷吉伯爵怎麽會喜歡這個女孩？”

“……可能她家很有錢吧。”我只能默默這樣回答。

奧提斯在離開之前抱了抱我，讓我好好保重，我祝他們一路好運。

科林還是拽酷地站在旁邊，覺得我們就像是妻子在告別即將出門去打仗的新婚丈夫。

我還是很禮貌地向他們致謝了，感謝這一路來的照顧。

而奈特在旁邊看著我們三人，覺得我就像個與即將出遠門的孩子們依依惜別的母親。

我沒有問他們兩個接下來的路途，因為我們不大可能會再相遇。我以為自己只是在舍不得路上邂逅的兩位真心好友，但當莉莉將那件紅色的鬥篷交給我後，我才知道內心低落最大的原因。

說起莉莉，她讓我想起丁達克裏浪漫天真的小女仆，時常會對著男人犯花癡並充滿幻想的少女。雖然嘴碎，但沒有壞心眼，甚至可以說是沒有心眼，犯錯了被奧黛麗怒目相視也不會放在心上，哼著歌去做別的事。

奈特醫生完全不好奇我的故事，當然很可能不僅是對海思丁這個女孩沒有興趣，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對治病以外的事情有更多的情緒，即使莉莉將治療腸胃的藥混淆在了外傷的軟膏裏，他大手一揮，讓奧黛麗重新收拾，再無過多表情。

所以當莉莉跟我說醫館外那片藍色的花海都是出自奈特醫生之手時，我甚至覺得是不可思議的。但我很肯定，這位年輕帥氣但不問世事的醫生，過去的生命裏一定有位女孩，而她就是那片象征著至死不渝愛情的勿忘我的意義。

“O Darling! et me not!” （噢親愛的，勿忘我！）夜晚，莉莉在床下聲情並茂地扮演書中的騎士。她跪在我的身邊，像是舍不得眼前人離去，但被迫被河裏的水吞沒。而我配合地拉著她的手，在岸上（床上）冷漠地看著這一切，一點也不像愛人即將離去的女主角。

莉莉終於爬上她的床位，喃喃道：“奈特醫生到底愛著誰呢？”你看，連莉莉這樣的傻女孩都感覺得到，還有誰能假裝不知道呢，也許就是愛而不得的人吧。奧黛麗神色晦暗地站在門口，瞪著莉莉，嚇得莉莉差點在這深更半夜裏叫出來，然後奧黛麗黯然轉身回到了自己的房裏。

莉莉吐了吐舌頭，跑去將門關上，回到我的身邊躺下。自從在這裏住下，莉莉就誠心邀請了我和她一起分享床鋪。比起奧黛麗和奈特如出一致的冰霜臉，莉莉的熱情讓我住得稍感安然。

“你知道嗎？”她還有一個毛病就是不好好睡覺，睡前小嘴也不休息，她低聲說：“一開始我以為你叫安娜。”我側躺著看向她，盡管眼皮打架快要失去意識。

“我想起我的表姐貝娜說，曾經有個叫安娜的女孩，漂亮得像仙女一樣，時常跟著科林大人他們一起來醫館，他們都認識好多年了。”房間裏只有一只燭火在亮著，我可以看到她長而卷的睫毛在朦朧裏閃動。“所以這次你跟著科林和奧提斯大人一起來，我就以為你是那個安娜，因為你長得也很好看。” 我累得沒有張嘴回覆她，臉貼著柔軟的枕頭，身邊是莉莉的發絲，只覺得有淡淡的花草味在鼻尖縈繞。

“小疤。”

“……嗯？”我迷迷糊糊地回應她。

“明天我們一起去逛集市吧！”

“.……好。”

依稀記著她說了句晚安，但我已經沒有精力再和她搭話。

每天都要早起，我不太好意思睡懶覺，即使奈特醫生沒有刻意安排工作給我，但我自覺地為他招呼病人做些雜工。今天是星期四，診所裏最不忙碌的一天，我披上了鬥篷，和莉莉大膽地撇下奧黛麗和奈特醫生，手挽著手前往莉莉所說的“絕佳購物地點”的新謝爾區集市。

我從來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時常會因為各種各樣奇特的東西而被吸引著腳步站在攤位前，每當這個時候莉莉就會因為找不到人而不悅地跑回我的身邊。

“你怎麽像沒出過門一樣啊？”她提著籃子嘀嘀咕咕，又狐疑地轉頭看向我，“小疤，我總覺得你不像普通人，在這麽多人的環境裏對比下來就更加不像了！”

她湊到我跟前，“你是不是從哪裏偷跑出來的？”我心臟一緊，心說這個粗神經的姑娘怎麽可以發揮得這麽突然，就怕她繼續聯想下去，我趕忙抓住她的手腕，“不是！莉莉，你說要帶我買衣服的。”幸好，這件事成功讓她轉移註意力，為我挑選和搭配衣服讓她覺得很雀躍，一圈逛下來，她居然為我添置了不少衣裙。我有些無從感激，但她說，“這些都是奈特醫生給的錢。”讓我更加不知所措了。

我們回到了醫館，果不其然，一個病人也沒有，只有奧黛麗站在櫃子前整理賬本。我打算去找奈特醫生道謝。

醫館的地下室是個不為人知的結構，只置放了一張木板床和一張小茶幾，其餘空曠的空間都擺滿了奈特醫生的各種研究和藥品，最多數的要數真菌，他認為真菌可以制成藥品抑制細菌感染。此刻他就像一顆筆直的樹幹一樣站在罐子前貼上標簽。

“奈特醫生。”我打招呼。他擡眼看到我，點了點頭。拉了張椅子坐了下來示意我說話。他疲憊地把眼睛摘下來按揉眼皮，我想莉莉每天對著他犯花癡簡直情有可原。

我很少正面與他說話，有些緊張地坐在了木板床邊。“謝謝你，讓我住下，提供衣食住行。”

他不甚感興趣地罷手，“受人之托罷了。”我以為談話就要結束，沒想到他忽然問我，“嫁給伯爵不好嗎？”

這是第一次除了家人以外有人和我談論關於雷吉伯爵的事。我搖頭，“我不愛他。”

“如果這不關乎愛，如果關乎到你愛的人的利益呢？甚至權利？”他的眼神帶上了情緒，卻還是面無表情，這讓他顯得像一只被囚禁已久的困獸。“你是否還會妥協？”

“如果我有辦法改變命運的走向，那麽我不會掙紮。”我說，“但如果還有一絲喘息的空間，我還是會選擇逃跑。”

我明白了一些事情，但我不知道這是否他要聽的答案，“如果最後妥協了，那一定是連茍延殘喘的空間也沒有了。”

“那是因為我會將最後一口空氣，留給我想保護的那個人。”

奈特醫生沒有說話，而我說完了，我覺得是時候要離開，因為我明白這個時候他需要獨處，就好像一個人呆在房間裏一樣，他有想念卻不得不失去的人，也許她不在了，但起碼他可以選擇明白她的原因。我不希望自己像個勸誡他人的修女一樣說教，但每一個人都需要別人的一句話來打破僵局，這個人也許會是我，但更可能是他自己。像他這麽聰明的人不會不知道，更多的只是不願接受而已，他不會需要我來說得更明白。

奧黛麗站在屋外澆水。她很高，時常板著臉，讓我覺得她就像個女孩版本的奈特醫生。她一定知道那個叫安娜的女孩，但還是願意為她心裏所愛的人悉心呵護這片不為她栽種的藍色花園。站在這裏可以聞到更加濃郁和明顯的花香味。這個女孩任勞任怨，別人可以看著那道背影為她感到惋惜，即使那些人裏面不會有她想要的那個人。

她知道我就站在她的身後，卻還是沒有搭理我。也許因為我的出現，一樣是和科林與奧提斯一起出現的女孩都讓她生出敵意，但她沒有選擇對我發難，所以我沒有討厭她。

“我知道你是誰。”今天是什麽日子，所有人居然就著我的身份展開談話，當然不包含我在莉莉面前差點露餡那一出。

“但我希望你不要為這個醫館帶來任何麻煩。”她終於轉頭看我了，一雙不算大的眼睛像黑珠子一樣盯著我，我知道她指的是今日我和莉莉擅自跑去集市的事情。

她很認真，我真的很想捉弄她，於是我說：“可是是奈特醫生給莉莉錢讓她帶我出去買衣服的。”果然，我如願地看到那張嚴肅的臉染上惱意，她丟下澆水的木壺，差點沒跺腳，真的好可愛。“反正你記著你的身份不要露餡！”看在奈特醫生的面子上，她只可以憤然地越過我進了屋子。

心情終於好了一點，回到房裏看到在為我整理衣服的莉莉，我走過去捏了一把她的臉，她擡頭看我。我問她：“你為什麽覺得我和你們不一樣？”

她的智商又回到了平日裏的水平，果然沒有往深處想她就說：“因為你站著的時候從來不駝背。”

“還有呢？”

“還有你吃飯的時候嘴巴張太小了。”

……

在每天各種各樣少女與少婦蒞臨的醫館裏，有時候會忙得無法準時吃晚飯，我每日工作量最大的任務就是傷腦筋地勸走任何一位傾倒在奈特醫生容貌下想方設法賴著不走的女病人。莉莉餓得癱倒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我給她編的兩條魚骨辮正軟趴趴地貼在肩膀上，我不禁莞爾。

剛鎖上的木門在砰砰作響，以往歇業後病人都不會再貿然拜訪，除非要事緊急。

見到奧提斯的那一瞬我下意識的以為他背上的人是科林，但很快那張臉露出了陌生。

這個晚上，奧提斯陸續帶來了近五個男人，他們無一完好，都受了重傷，我查看了其中一位男人的腿，那裏正流出潺潺的血液，我知道，那是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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